豆豆

故事的本质都是在讲人是如何与一些力量相抗衡,而抗争的对象可以是内在的自己,也可以是外在的他者,抑或是更抽象的命运。

[雨世无双] 心理咨询师和他的患者(一)

罗华大雨同一人。

 

走廊里很安静,靠窗的一头放了几个小沙发,还有圆形的小木桌,一盆挺直的绿植放在旁边,看着像酒店大厅里的茶座。

但并没有什么宾客,只有一个男人坐在浅灰色的沙发里,两腿叠着,手上摆弄着一个纯银打火机。

打火机很精致,上面镶嵌着一条绿色水晶蛇,盘绕在一只手杖上,是可以在救护车上看到的盘蛇手杖图案。

打火机的盖子被推开,然后阖上,再推开,清脆的金属声响让走廊显得更加寂静。

“徐先生?”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徐无双身边,满脸微笑,“请您进去吧。”

徐无双忙礼貌回应,慢慢站起来。

一路跟着工作人员走到另一侧,女性推开门,“请进吧。”

徐无双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,走进去。


是一间宽阔明亮的办公室,阳光暖融融的铺在原木地板上,见徐无双进来,桌子后面的人站起,是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,穿着丝绸的西装马甲,宽肩窄腰,风度翩翩,那人绕过桌子,来到徐无双面前,“徐先生是吧,我是罗华,很高兴见到你。”


徐无双打量着眼前的人,心中升起很复杂的感觉,又酸又苦又涩,作为一名十分受推崇的心理医生,罗华的时间非常难约,徐无双今天能站在这里,也是一个巧合。


那天他在医院复查完,表哥载着他去一家颇有名气的中餐馆,因为是工作日,所以中午还有空桌,只是靠窗的位置已经坐满,一路往里走,表哥忽然顿住脚步,“张岩?”

正在跟对面说话的人转头,“徐烨?你好你好!”

张岩站起来,热情的跟徐烨握手,随后拉着他给他介绍桌子对面的另一人。

那是一个好看的男人,气度绅士又优雅,一看就是受过良好的教育,而且生活境况很不错的人。

“这是大名鼎鼎的罗医生,罗华!”张岩的语气十分浮夸,罗华也客气的站起来跟徐烨握手,随后目光移到徐无双身上,“这位是?”

“我表弟 ,徐无双!”


正午的阳光打在徐无双身上,让他本来就不佳的气色看起来更加苍白,只有那双黑眼睛,被照得微微透明,像冰凉凉的玻璃。

罗华向徐无双伸出手,“你好。”

徐无双看着罗华伸过来的手,一刹那的失神,随后才把手伸过去,跟那只手握在一起。

温暖又有力的感觉。


徐无双低头,目光落在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上,安静得像在失神。

虽然徐无双什么都没说,但徐烨从徐无双的神色能看不来,复查的结果可能不妙。

徐无双是一个寡言的人,不喜欢诉说,也不诉苦,但徐烨很清楚,眼前这个苍白的徐无双,已经摇摇欲坠。


“罗医生的时间很难约啊!”徐烨十分机灵的抓机会,“难得大家都是熟人,我在这儿厚着脸皮帮我表弟跟罗医生约个心理咨询?”

徐无双刚想说他没这种需要,罗华的看诊时间难约大家都知道,应该已经约到很久之后,大家初次见面而已,怎么好意思提这种让人为难的要求,而且只怕罗华也不会答应。

“可以啊!”罗华笑眯眯的说。

徐无双一怔,目光再次挪到罗华脸上,跟刚才发空的目光不同,这次的目光有了实质,罗华的眼睛微弯,睫毛长而微翘,深茶色的瞳孔,温和又明亮。

这是一个受生活宠爱的人。

这样松弛,自信,从内由外散发着温暖厚重的力量。

跟他这种受生活憎恨的人完全不同。

所以,他们能聊什么?罗华能懂他的困境?


呵呵。


“罗医生爽快!”徐烨拍罗华的肩,“你这人能处!以后有需要的,直接开口!”

徐烨说着,使劲跟徐无双使眼色。

徐无双自然看得清楚,他对罗华的看诊没什么兴趣,更不想在一个已经认识的人面前剖开自己,展现内里的千疮百孔,有什么意思呢。

但他不能拒绝,一直以来,徐烨都很照顾他,他不想徐烨不高兴,也不想徐烨太担心自己。

“那就谢谢罗医生了。”徐无双说。

罗华比徐无双高,此刻微垂了目光,“留个联系方式给我。”

 

没想到当天晚上就收到了消息,原以为怎么也得半个月一个月以后,没想到竟然是后天,周末。

罗华周末从来不上班,原因也简单,有钱任性。

没想到竟然给徐无双安排了周末。

罗华问徐无双是否方便,徐无双自然说没问题。

 

没想到罗华的办公室是这样的。

靠墙都是大书架,放了很多的书,办公桌上有几盆可爱的多肉,如果不知道,会以为这是一个的大书房,可以在夏日午后靠在躺椅里,昏昏欲睡看书的那种。

罗华说,“坐吧,在我这里不用拘束,”

徐无双看了看,他的位置应该在躺椅那里,就很乖的坐上去。

躺椅旁边还有一张椅子,跟躺椅高度差不多,罗华便坐在那里,两人面对着面,甚至有种能看到自己在对方眼睛里的倒影的错觉。

“哦,水,”罗华说着要站起来。

徐无双拦住,他拉开斜挎包,从里面掏出一瓶水,“我带了。”

“冷的?喝冷的会胃疼吧?我这里有温水。”

徐无双身体出了问题,温水自然是首选。

罗华从一次性杯桶里拉出一个水杯,等水杯递在徐无双手里,徐无双才发现这不是纸杯,而是硬硬的像塑料的材质,对于一次性杯子来说,做得太精致了。

“这是秸秆做的。”

徐无双脑海里蹦出一个想法,这个地方看来真的很赚钱。

连一次性杯子都这么高级。

“喝一点,”罗华抬了下手,“温度应该很合适。”

徐无双被那个很合适触动,他想感受一下,很合适是什么感觉。

喝了一口,水温大概四十一二度,暖暖的刚好。

罗华一下不错的观察徐无双,徐无双喝水的时候,目光露出一丝亮色,那丝亮色一闪而过,快得像不存在,就好像一只鸟儿在深潭之上掠过,留下的那点波光,转眼就消逝了。

“我在想要不要换一种一次性杯子。”罗华忽然说,

“换一种?”徐无双问,“为什么?”

徐无双抱着温暖的杯子,他发现这杯子的好处,好拿,不会一不小心把水捏得冒出去,而且有一点保温功能,抱着也很舒服

“也许换便宜些的,”罗华撇嘴,“这杯子是助理怂恿我买的,我可能上了那个小丫头的当。你知道的,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,两眼一抹黑,上当简直是家常便饭。”

“你家是哪里的?”

“我家s市的,因为我不爱学习,成绩很差,我父母觉得我在国内继续读下去,说不定只能上职业学校,只好趁我还没读初中时,带着我一起跑到了C国。”

“你成绩差?”徐无双十分吃惊,眼前这个人连脚丫子都散发出一帆风顺的学霸气息,能在国外把心理学读下来,怎么可能成绩差,“你这是编出来骗我的吧?”

罗华挑眉,“你不信?”

徐无双摇头,“不信。”

罗华站起来,跑到书架旁边,揪出一个文件袋,从里面抽出一张发黄的试卷,随后把那张试卷摊在徐无双面前,三年级的数学试卷,满眼红叉,成绩一栏写着大大的、愤怒的:32,旁边姓名栏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字:罗华。

嘶……

徐无双抬头,“挨打没?”

“挨打啊,基本也就是男单女单和混合双。”

徐无双笑出声。

罗华把试卷小心的收起来,又放回文件袋,“其实没挨打。”

“你爸妈人不错啊。”

罗华目光落在徐无双脸上,“他们不打我不是因为开明,而是因为我生病了。”

徐无双的目光一下子怔住,牢牢对着罗华的眼睛,“严重么?”

“哮喘加慢性支气管炎症。”

哮喘已经很要命,再加慢性支气管炎,这意味着持续性的咳嗽,在寒冷或者灰尘大的地方,必须戴有保暖功能的口罩,不能剧烈运动,不能情绪激动,这对于一个几岁的小朋友来说,意味着没办法出去玩,没朋友,体育课也许都没办法好好上。

徐无双低头,眉头皱起,“如果我说话不小心冒犯了你,你会生气吗?”

罗华摇头,“不会。”

徐无双低着头问,“孤独吗?”

没有回答。

徐无双抬头,罗华微微歪头,看着窗外,一刻后目光转回来,“嗯。孤独而又绝望。”

徐无双捏着水杯的手缓缓收紧,紧到指节都是白色,“是啊,生病的人,再正常不过了。”

“如果我们是小时候遇见就好了。”

“是吗?”

“嗯,”罗华点头,“那样我就不会成为一个孤零零的,愤怒的怪胎。而是一个有朋友的、只是生病了的小男孩。”

徐无双低了头,再也抬不起来,他的眼睛一阵酸热,随后视线便一片模糊。

是啊,他也不是怪胎,不是孤僻阴沉,而是精疲力尽,陷入病痛沼泽里的普通人而已。

从青春期开始,他所有的力量都用来对抗疾病,在别人花季雨季体验少年少女的青春滋味时,他被疾病套在窒息的壳子里,担心疾病发作,担心随之带来的疼痛,更害怕被同学嘲笑,说他是个可怕的病人。

当别人上课或认真或不认真的听讲时,他需要对抗时不时袭来的头晕和缺氧,他不敢使劲运动,不能情绪激动,不能劳累。

“你知道无征兆晕厥吗?”徐无双望着桌面上的多肉,阳光落在上面,肉嘟嘟的小植物微微透明,看着十分可爱,但只要稍微用力,就会被捏碎成一滩绿色的泥浆。

凄惨而又丑陋。

罗华看着徐无双玻璃一样的黑眼睛,那里面一片空洞麻木。

罗华起身,坐到徐无双身边,手轻轻搭在徐无双肩上。

徐无双一动不动。

罗话说,“我知道。”

徐无双摇头,“不,你不知道。你没经历过忽然缺氧,然后缓慢而又痛苦的失去意识,你的身体会发凉僵硬,等你再次醒来,你会浑身发冷发抖,神志不清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你发现你被围着,很多的脸,他们看上去焦急而又恐惧,他们会很关心你,然后说‘你吓死我了!’”

“其实,”徐无双顿住,最害怕的人,是躺在那里脏兮兮的、意识不清的我。

徐无双抬起手,捂住脸,指缝露着,桌上的多肉模糊成一片,眼泪积多了,睫毛挂不住就往下淌,后来睫毛都湿了,那长长的睫毛被眼泪冲成向下的形状,像流淌的水草。

罗华伸手搂住徐无双,徐无双身体很僵硬,但没有反对的意思,罗华便收紧了手臂。

那手臂箍得很紧,徐无双的身体都被勒得疼了,罗华怎么有这样大的力气。

肩膀好疼。

徐无双眼泪流的更凶了。

“辛苦了,”罗华轻声说,温柔的声音贴在徐无双耳边。

徐无双肩膀抖得厉害,他的头向下垂,顺滑的头发擦过罗华唇边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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